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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0章 一百一十·王孫方恨買無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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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安城城東靠北有一座很打眼的小樓,它的外形其實並不起眼,甚至顯得有些灰撲撲,飛檐烏瓦,回欄漆墨,連窗子上的闌紋都是玄木雕就,前院樓閣,軒廊亭臺,無不用玄色作飾,真是再灰頭土臉也沒有的。

可是它很打眼,因為它在崇仁坊,緊挨著內皇城景風門的崇仁坊。即便是當朝宰相家裏都沒住得離皇城這樣近呢,便可知此間主人身份。

此間主人卻開的商號,名吳記。今日吳記如往常一般,中門大敞,門口空無一人,既無守衛夥計也無主顧賓客,街坊四鄰沒一個知道他們到底做什麽買賣,門口一面玄葉徽旗飄著,二回三出,覆葉成雙,成天跟鬧鬼似的,尤其這初春嗚咽咽的東風一吹,人人經過吳記門前都要縮縮脖子。

令人恨不得繞開八丈遠的吳記今日迎來一客,他玄衣玄袍,銀色暗紋,這衣裳在他身上很是幹練精神,只是他面上有些胡茬,終於顯出一些不著調的本性。

李沽雪進得堂中朝上首正伏案疾書的老者行弟子禮:“掌殿。”

老者正是無名殿掌殿韓頃,他正在案上寫著一枚箋子,他的臉孔很嚴肅,他的字很規整,一筆一劃周正得拿能去崇文館當雕版模子。可是周正歸周正,李沽雪也從未見過如此不帶一絲人氣兒的字,而掌殿的行文跟他的字一樣,有事說事,此外絕無一絲綴筆…

而後他的腦殼就挨了一筆管,李沽雪悻悻將抻得老長的腦袋收回去,往左首席上一靠:“許久沒去演武閣,師父下手愈發重了。”

韓頃眼睛也沒擡:“為師看你就是去的少了,坐正。”

“師父何事要見我?”李沽雪依舊坐得十分不正。

韓頃終於從案上擡起眼,嘆口氣:“也是玄衛數得著的掌使,成天跟沒骨頭似的,為師還指望你而立之前能爭一爭掌閣,如今看,唉。”

李沽雪直擺手,無名殿天地玄黃四閣,按說四位掌閣便是總掌殿之下的二號人物,可是這樣的權柄李沽雪實在敬謝不敏,他道:“別,可別,師父您疼疼徒兒,掌閣一年到頭沒一天能閑下來,您瞧我們尚掌閣,才三十幾歲啊,頭發就白了大半,您可行行好。”

韓頃看他片刻,終於無奈一笑。這笑卻是帶著些納罕:升官發財他這徒弟卻不稀罕。掌閣只有一位,這個當了那個就得讓賢,他知道他這徒弟明著說要躲懶,實則是在說尚掌閣日夜操勞,賣力賣命,沒有功勞也有苦勞,您可行行好,讓他多當兩年掌閣。好啊,知恩念情,又警醒,好啊。

這時聽得李沽雪又道:“師父,掌使這事兒我正想問您,去年年末核的我也只是中上,怎麽玄殿掌使的擢升能落到我頭上?”

韓頃卷上手頭的箋子,慢慢掇進一枚手指粗細的竹筒:“原是落不到你頭上,是,”他撂下竹筒,往西北皇城方向一抱拳,“是聖上聽了曲誠的案子,親點的名要晉你。”

“曲誠的案子?”李沽雪一頓,不是琉璃島案,而是曲誠案,這實在令人摸不著頭緒。

“嗯,曲誠的案子。沽雪,”韓頃刀刻一般的面上又浮起些笑意,“揚州乃東南命脈,為富不仁,擅岐黃生意卻不思濟世,實乃蠹蟲。只是曲誠的案子早已經結案,到如今為師面前還要瞞著?曲府的那把火不是你安排的?”

啊?李沽雪更加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,倒不是他不敢放火,而是他真不敢放了火還瞞著家裏,腦袋還要嗎。這一褒獎實在是奇怪,他訕訕道:“天地君親師,哪個是徒兒敢欺瞞的?這把火實在先斬後奏,且還有開罪貴妃之嫌。聽說今年宮裏的年節大宴楚貴妃是在陛下身邊賜的席,徒兒怎麽敢?師父明鑒吶。”

韓頃笑意不減:“誰說貴妃開罪不得。有弊必糾,這才是忠臣,陛下需要的無名殿即是如此忠臣。不結黨不營私,如今朝中酈王和九皇子隱隱分成兩黨,你這把火一燒,皇帝即知我無名衛只忠君上。”

李沽雪把這話仔細咂摸一番,真誠道:“原來如此。”而後他打了個呵欠。

他這呵欠打到一半,一道破風之聲沖著他面門而來,他連忙接住,原來是先前掌殿手裏的那枚竹筒,他捏在手中掂了掂:“這是?”

“今年的試劍大會要辦在兩儀門,咱們須盯著,一是看看今年江湖上十大門派有沒有什麽變故,二麽…”韓頃沈吟不語,思慮片刻才提點徒弟道,“你只知年節賜宴,卻不知前幾日貴妃遭了訓斥。她年前在鹹宜觀請太歲符花費四千多貫,陛下說她‘靡費昏愚’。”

咦?李沽雪將這個罪名來回念了兩遍,心裏覺得訝異。在一座道觀銀錢捐得多了些,“靡費”確實能算她是靡費,可是又跟“昏愚”有什麽關系?再說後妃逢年過節在個把寺廟道觀捐些供奉,也是慣例,貴妃又聖寵優渥,真犯了什麽錯皇帝不顧及她的顏面麽,大喇喇這般捅出來朝野議論是何必。

李沽雪微笑道:“陛下罵的是貴妃麽?”

韓頃指了指他:“還算有救,”他另起一個話頭,“你要記住,凡宮裏能讓傳出來的話,都不是閑話。披香殿還在甘露寺供有萬兩千錢的海燈呢,在鹹宜觀花費四千,不過三之其一數,怎麽就挨了訓斥呢?”

李沽雪很捧場地問道:“是啊,怎就挨了訓呢?”

“那自然是因為陛下想訓的不是‘靡費’,而是‘昏愚’。不是吝嗇貴妃捐了四千錢,而是看不慣這錢是捐給道觀。為師只提點你一句,釋道之爭由來已久,而聖心最不可說。”

嗐,原來是這麽回事。是是是,聖心是不可說,但是可以借貴妃說一說:捐錢給寺廟可以,捐錢給道觀就會挨罵。李沽雪替皇帝覺得累,什麽話直說不會麽,好麽他們底下人這一頓猜。他忽然又想到手頭的竹筒,今年的試劍大會定在兩儀門,兩儀門也是如假包換的道觀,而且是江湖上第一道家宗門,那麽…

果不其然這時韓頃又道:“此去兩儀門這第二,你要想個法子,最好叫今年的試劍大會亂上一亂,必不能使兩儀門再添威信。其餘的…”

李沽雪“嗯?”一聲,追問還有什麽,韓頃臉色松快兩分,取出一只木匣:“你是四月初的生辰,吶,賀禮為師早給你備下,試劍會定在上巳日,借此機會你好好出去野一野,幹脆過完生辰再回來。”

李沽雪眼睛一亮,直冒火星,這可實在是好極。如今才二月初,試劍大會白玉樓肯定在受邀之列,或許能去揚州接上人,再…他搓搓手:“當真?”

韓掌殿看他這樣子無奈至極,將手上匣子一例擲過去:“再回來就是正經掌使,少給我潑皮纏懶,滾。”

李沽雪很開心地滾了。滾到門口他又拐回來:“曲誠的娘到底跟楚貴妃的娘什麽交情?”他怎麽死活查不出來呢。

晦暗陰沈的小樓中傳出一聲冷笑:“什麽交情,不過是幼時陪秦國夫人一處在教坊司學舞罷了。就她如今站到秦國夫人跟前,兩人估計誰也不認得誰。”

李沽雪聽了,搖頭一笑,那是不認識。從前東風宴上同換舞時衣,織梭光景去如飛,幾十年過去,可不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。可見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,甚麽人都想著扯楚貴妃娘家的虎皮,而旁人心中忌憚還真就不敢深究,可見楚貴妃真是得了道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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